定礼乐第三十七
l甲辰五月,太祖皇帝朝罢,退御白虎殿阅汉书,侍臣宋濂、孔克仁等在侧。上顾谓濂等曰:汉之治道不能纯乎三代者,其故何也?克仁对曰:王霸之道杂故也。上曰:高祖创业之君,遭秦灭学之后,干戈战争之余,斯民憔悴,甫就苏息,礼乐之事,固所未讲。独念孝文为汉令主,正当制礼作乐,以复三代之旧,乃逡巡未遑,遂使汉家之业终于如是。夫贤如汉文而犹不为,将谁为?帝王之道,贵不违时。三代之王,盖有其时而能为之。汉文有其时而不为者也,可不惜哉。
l洪武四年六月,吏部尚书詹同、礼部尚书陶凯制宴享九奏乐章成。其曲一曰本太初,二曰仰大明,三曰民初生,四曰品物亨,五曰御六龙,六曰泰阶平,七曰君德成,八曰圣道成,九曰乐清宁。
先是,太祖皇帝厌前代乐章,率用谀词以为容悦,甚者鄙陋不称,乃命凯等更制其词。至是,上命协音律者歌之,谓侍臣曰:礼以道敬,乐以宣和,不敬不和,何以为治?元时,古乐俱废,惟淫词艳曲,更唱迭和,又使胡虏之声与正音相杂,甚者以古先帝王祀典神祗饰为舞队,谐戏殿庭,殊非所以道中和,崇治体也。今所制乐章,颇协音律,有和平广大之意。自今一切流俗諠譊淫亵之乐,悉屏去之。
l洪武五年四月。太祖皇帝以海内晏安,思化民俗,以复于古,乃诏有司各行乡饮。于是礼部奏取仪礼及唐、宋之制,又采周官属民读法之旨,参定其仪。在内应天府及直隶府州县,每岁孟春正月,孟冬十月,有司与学官率士大夫之老者行之于学校。在外行省所属府州县,亦皆取法于京师。其民间里社以百家为一会,粮长或里长主之或百人内以年最长者为正宾,余以序齿坐。每季行之于里中,大率[]皆本于正齿位[]之说,而宾兴贤能,春秋习射,亦可通行焉。所用酒肴,毋致奢靡。若读律令,则以刑部所编申明戒谕书兼读之。其武职衙门,在内各卫亲军指挥使司及指挥使司,凡镇守军官,每月朔日,亦以大都督府所编戒谕书率僚佐读之。如此,则众皆知所警而不犯法矣。制曰可。
l洪武六年三月,礼官上考定礼仪。太祖皇帝谓尚书牛谅曰:礼者国之防范,人道之纪纲,朝廷所当先务,以为防范,不可一日无也。自元氏废弃礼教,因循百年,而中国之礼变易几尽。自即位以来,夙夜不忘,思有以振举之,以洗污染之习。故尝命尔礼部定著礼仪。今虽巳成,宜更与诸儒参详考议,斟酌先王之典,以复中国之旧,务合人情,永为定式,庶几惬朕心也。礼部奏定百官常朝班次及奏事等礼仪。
太祖皇帝谓中书省臣曰:朝廷之礼,所以辨上下,正名分,不以贱加贵,不以卑逾尊。百官在列,班序有伦,奏对雍容,不失其度,非惟朝廷之尊,抑亦天下四方瞻仰所在也。今文武百官朝参奏事,有未闲礼仪者,是礼法不严于殿陛,何以肃朝廷乎?自今凡新任官及诸武臣于礼仪有不闲习者,令侍仪司官日于午门外演习之,且命御史二人监视,有不如仪者纠举之。百官入朝失仪者,亦纠举如律。
l洪武十七年六月,太祖皇帝谕礼部臣曰:近命制大成乐器,将以颁天下学校,俾诸生习之,以祀孔子。朕思古人之乐,所以防民欲。后世之乐,所以纵民欲,其故何也?古乐之诗章和而正,后世之歌词淫以奢。古之律吕,协天地自然之气,后世之律吕,出人为智巧之私,天时与地气不审,人声与乐音不比,故虽以古之诗章,用古之器数,亦乖戾而不合,陵犯而不伦矣。手击之而不得于心,口歌之而非出于志,人与乐判然为二,而欲以动天地,感鬼神,岂不难哉。然其流已久,救之甚难。卿等宜究心于此,庶几可以复古人之意。
l洪武十七年六月,太祖御奉天门谕群臣曰:治天下之道,礼乐二者而已。若通于礼而不通于乐,非所以淑人心而出治道;达于乐而不达于礼,非所以振纪纲而立大中。必礼乐并行,然后治化醇一。或者曰:有礼乐不可无政刑。朕观刑、政二者,不过辅礼乐为治耳。苟为治徒务刑政而遗礼乐,在上者虽有威严之政,必无和平之风;在下者虽存苟免之心,终无格非之诚。大抵礼乐者,治平之膏梁,刑政者,救弊之药石。卿等于政事之间,宜知此意,毋徒以礼乐为虚文也。
l礼部尚书崔亮奏言:礼所以辨上下,防奢僭也。今丧葬之礼,自公侯、卿大夫至于士庶,各有等第。然其间仪制,上得以兼下,下不可以僭上,上力虽有余,不许过度;力不及者,称家有无,不拘常例。太祖从其言。
l永乐元年八月,礼部言:卤簿中宜有九龙车一乘,先朝旧有金钲、红鼓各四面,鱿灯、红油纸灯各三对,而今阙之,请增制。上曰:礼贵得中,过为奢,不及为俭。仲尼曰:其奢也宁俭。先朝定礼,审之精矣。后世子孙遵用旧章,当自朕始,岂可辄有增益,以启后世之奢。九龙车既先朝所无,即不可增。旧有而今阙者,令工部补造。
l永乐元年九月,上御右顺门谓侍臣曰:皇考功德隆盛,祖宗乐章未有称述,朕甚愧于心,尔等其议为之。因曰:汉高帝作大风歌,武帝作秋风辞,亦皆有文。当时又有儒臣,惜乎制作未能如古。朕有意稽古,礼文之事,尔等博求名儒,用称朕意。
l永乐十四年十一月,周王、楚王相继来朝,例次日谒孝陵。周王先至,适遇节,上命东宫皇太孙及小皇孙陪谒。已出东华门,上遽召翰林臣,时杨荣、金幼孜、杨士奇皆至。上问曰:二王、东宫皇太孙及小皇孙谒陵展敬之位如何?朕意虽略定,尔三人试言之。杨、金未有对。士奇对曰:周、楚二王属尊,当列稍前,两傍东宫殿下咧稍后之后居中,皇太孙殿下亦居中,列于东宫殿下之后,诸皇孙与皇太孙同班而分列两傍。上曰:尔所言有据乎?对曰:宋儒朱熹家礼,大约如此。上曰:吾未尝熟家礼,但据己见,书其位次。遂出片楮宸翰,所书位次,正与士奇所言合,然下有六字未书,授笔命士奇足之,遂遣鸿胪丞周升驰赍赴陵,俾率行之。
l洪熙元年春正月,上御奉天门朝群臣,命礼部、鸿胪寺不作乐,群臣止行五拜三叩头礼。先是,礼部尚书吕震请曰:陛下初登大宝,天下文武之臣及海外诸国皆来朝,宜受贺作乐,如大朝之仪。不从。次日,震固请之。大学士杨士奇、杨荣、金幼孜、黄淮进曰:陛下言是。上曰:山陵甫毕,忍遽即吉,朕明日亦不欲出见群臣。震曰:四方万国之人,远朝新主,皆欲一睹天颜,圣孝诚至,亦宜勉狥下情。上顾士奇四人曰:礼过矣。对曰:诚如圣谕,必欲俯狥舆情,亦不宜备礼。上从之,遂有是命。
諥祭祀第三十八
l吴元年十一月,太祖沐浴出,观圜丘,顾谓起居注熊鼎曰:此与古制合否?对曰:小异也。上曰:古人于郊,扫地而祭,器用陶匏,以示俭朴。周有明堂,其礼始备。今予创立斯坛,虽不必尽合古制,然一念事天之诚,不敢顷刻忘矣。鼎曰:主上创业之初,首严郊丘之祀,既斟酌时宜,以立一代之制,又始终尽其诚敬,此诚前代之所不及。上曰:郊祀之礼,非尚虚文,正为天下生灵祈福,予安敢不尽其诚?
l洪武元年春正月,上将告祀南郊,戒饬百官执事曰:人以一心对越上帝,毫发不诚,怠心必乘其机;瞬息不敬,私欲必投其隙。夫动天地,感鬼神,惟诚与敬耳。人莫不以天之高远,鬼神幽隐而有忽心。然天虽高,所监甚迩,鬼神虽隐,所临则显。能知天人之理不二,则吾心之诚敬,自不容于少忽矣。今当大祀,百官执事之人,各宜慎之。
l洪武元年十一月,中书及礼部定奏:天子亲祀圜丘、方丘、宗庙、社稷,若京师三皇、孔子、风云雷雨圣帝、明王、忠臣、烈士、先贤等祀,则遣官致祭。郡县宜立社稷,有司春秋致祭。庶人祭里社土榖之神及祖父母、父母并得祀灶,载诸祀典,余不当祀者并禁止。太祖谕之曰:凡祭享之礼,载牲致帛,交于神明,费出己帑,神必歆之。如庶人陌纸瓣香,皆可格神,不以菲薄而弗享者,何也?所得之物,皆己力所致也。若国家仓廪、府库所积,乃生民脂膏,以此为尊醪俎馔,充实神庭,徼求福祉,以私于身,神可欺乎?惟为国为民祷祈,如水旱、疾疫、师旅之类可也。
l洪武二年正月,太祖皇帝敕中书省臣曰:元末政乱,祸及生灵。朕倡义临濠,以全乡曲,继率英贤渡大江,遂西取武昌,东定姑苏,北下中原,南平闽广,越十有六载,始克混一。每念诸将相从,捐躯戮力,开拓疆宇,有共事而不睹其成,建功而未食其报,追思前劳,痛切朕怀,人孰无死,死而不朽,乃为可贵。若诸将者,生建忠勇之节,死有无穷之荣,身虽没而名永不磨矣。其命有司立功臣庙于鸡鸣山,序其封爵,为像以祀之。
l洪武十六年二月,东阁大学士吴沉等进精诚录。先是,上将享太庙,致斋于武英殿,召沉等谓之曰:朕阅古昔圣贤书,其垂训立教,大要有三:曰敬天,曰忠君,曰孝亲。君能敬天,臣能忠君,子能孝亲,则人道立矣。然其言散在经传,未易会其要领。尔等其以圣贤所言三事,以类编辑,庶便观览。至是书成,上览而善之,赐名精诚录,命沉为之序。
l洪武二十一年二月,诏以历代名臣从祀帝王庙。先是,礼官奏:以风后、力牧、皋陶、夔龙、伯夷、伯益、伊尹、傅说、周公旦、召公奭、太公望、方叔、召虎、张良、萧何、曹参、周勃、邓禹、诸葛亮、房玄龄、杜如晦、李靖、郭子仪、李晟、赵普、曹彬、韩世忠、岳飞、张浚、博尔忽、博尔术、赤老温、伯颜、阿术、安童凡三十六人,皆宜从祀于帝王庙。太祖曰:古之君臣同德者,终始一心,载在史传,万世不泯。国家祀典,必合公论,不可徒观其迹而不究其实也。若宋赵普负太祖为不忠,不可从祀。元臣四杰,木华黎为首,不可以其孙从祀而去其祖,可祀木华黎而罢安童,既祀伯颜,其阿术亦不必祀,如汉陈平、冯异、宋潘美,皆节义兼善,始终可从庙祀。
于是定以风后、力牧、皋陶、夔龙、伯夷、伯益、伊尹、傅说、周公旦、召公奭、太公望、召虎、方叔、张良、萧何、曹参、陈平、周勃、邓禹、冯异、诸葛亮、房玄龄、杜如晦、李靖、李晟、郭子仪、曹彬、潘美、韩世忠、岳飞、张浚、木华黎、博尔忽、博尔术、赤老温、伯颜凡三十有七人,从祀历代帝王庙。
l洪武三十年十月,太祖诏曰:自有元失驭,群雄鼎沸,土宇分裂,声教不同。朕奋起布衣,以安民为念,训将练兵,平定华夷,大统以正。永惟为治,必本于礼。考诸祀典,如五岳、五镇、四海、四渎之封,起自唐世,崇名美号,历代有加。在朕思之,则有不然。夫岳镇、海渎,皆高山广水,自天地开辟以至于今,英灵之气,萃而为神,必皆受命于上帝,幽微莫测,岂国家封号之所可加?渎礼不经,莫此为甚。至如忠臣烈士,虽可加于封号,亦惟当时为宜。夫礼所以明神人,正名分,不可以僭差。今命依古定制,凡岳镇、海渎,并去其前代所封名号,止以山水本名称其神,郡县城隍神号一体改正。历代忠臣烈士,亦依当时初封以为实号,后世溢美之称,皆与革去。其孔子善明先王之要道,为天下师,以济后世,非有功于一方一时者可比,所有封爵,宜仍其旧。庶几神人之际,名正言顺,于理为当,用称今以礼祀神之意。
l太宗初即位,大祀天地,预告太祖高皇帝配神。告毕,谕礼官曰:祭天严父,国家第一事,必以恭敬为本,固当自朕始。然陪祀与执事之臣,皆当同此敬,庶几感格之道。尔等职典祀事,尤宜夙夜直清,以率于众。
l太宗皇帝即位之初,享太庙毕,遣官祭功臣于鸡鸣山庙。先是,礼部侍郎宋礼言:功臣自有庙,请罢太庙配享,于本庙祭之。太宗曰:先帝所定配享不可罢。又曰:此皆佐命开国之臣,既自有庙,俟太庙享毕,亦别遣官即其庙祭之,于义可也。著为令。
l永乐四年正月,太宗御武英殿,览存心录,顾翰林侍臣曰:适览慕容超郊,有异兽出坛侧,隋炀帝祀圜丘,暴风未成礼而退,后二人皆不旋踵而亡。古人言:惟德动天。夫不德亦动天,善则降祥,不善则降殃,但各以类应之。又曰:祭祀时固当诚敬,亦必平素积累善行,乃可获福。若平日所行反道背德,而于临祭一时致其虔恭,此岂有获福之理。
l宣德元年正月,行在太常寺奏祭祀。上谕之曰:国家祭祀,掌之礼部,而复置太常,尤重其事也。卿等佐事天地,事祖宗,非他职事之比,协恭同寅,以承祀事,盖实有赖。然必诚敬之心,素有持养,粢盛之荐,极于精洁,庶几神明歆格,而生灵蒙福。卿等勉之。
l宣德八年正月,车架诣郊坛,自祖宗以来,皆朝百官后乃行。至是,上先日谕礼官:明旦早行不视朝。既至南郊,躬诣神厨,凡诸祭物一一阅视,召太常寺官谕之曰:祭物固应精洁,典祭之官皆以虔诚为本,宜秉寅清,以率百官执事,分毫无慢,庶几神明有歆享之道。晚,御斋宫,旗手卫奏请暮夜如故事放烟火,不从。顾谓侍臣曰:特早来不视朝之故,盖一心对越,无暇他及,今又暇观烟火乎?是晚,阴云四合,至夕雨雪。行礼之际,云敛风静,星月朗霁,天气融和,助祭执事,咸中礼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