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孝敬第十一
l吴元年四月，仁祖忌日。上诣庙祭毕，退御便殿，泣下不止。已而谓起居注詹同曰：往者吾父以是月六日亡，兄以九日亡，母以二十二日亡，一月之间，三丧相继，人生值此，其何以堪？终天之痛，念之罔极。愈呜咽不胜，左右皆泣不能仰视。命懿文太子及诸王往凤阳祭皇陵，临遣，恻然命之曰：吾祖宗去世既远，吾父母又相继早亡，每念劬劳鞠育之恩，惟有感痛而已。今日虽尊为天子，富有四海，欲致敬尽孝，为一日之奉，不可得矣。哀慕之情，昊天罔极。今凤阳陵寝所在，特命尔等躬诣致祭，以代朕行。孔子曰：事死如事生，事亡如事存。尔等敬之。因悲咽不自胜，太子、诸王皆感泣。
l洪武二年夏四月，上圣诞日，朝罢，退御便殿，谓侍臣曰：朕昔丧亲，适值艰难之际，今富有天下，不能为一朝之养，此终身之痛也。朕昨梦见吾亲，聚处之欢，一如平生。盖父母子孙，本同一气，精神所格，有感必应，孰谓幽明异途耶？侍臣曰：此陛下孝诚感通，形诸梦寐，非偶然也。
l洪武四年二月，上行后苑，见巢鹊卵翼之劳，喟然叹曰：禽鸟劬劳若是，况人子母之恩乎？乃令群臣有亲老者许归养。时元镇抚陈兴被俘来京，恩待甚厚。兴言有母在嵩州，年八十余岁，欲求归养。即赐白金衣帽遣之。兴辞，上顾谓侍臣曰：孝弟之性，天下皆同。陈兴虽武夫，闻朕言，即怆然思归，朕始不知其有母，若知之，肯令违远耶？人寿不过百岁，今其母年已八十余，万一不得相见，兴有无穷之痛。兴归，母子相见，其乐宜何如？侍臣对曰：陛下以孝治天下，推测人情，无微不烛，非惟一家之老者得所，天下之惸独鳏寡皆蒙其惠矣。上曰：人情莫不爱其亲，必使之得尽其孝。一人孝而众人皆趋其孝，此风化之本也。故圣人之于天下，必本人情而为治。
l永乐元年五月，礼部尚书李至刚等奏：宋制，凡忌日于佛殿诵经文，设帝后位，百官行香。今后宜依宋制，于天禧寺、朝天官，令僧道诵经。太宗曰：子于父母，固当无所不用其心，但人君之孝与庶人不同。为人君者，奉天命，为天下主。社稷所寄，生灵所依，但当谨身修德，深体天心，恪遵成宪，为经国远谟，使内无奸邪，外无盗贼，宗社奠安，万民乐业，斯孝矣。如不能此，而惟务修斋诵经，抑末矣。
l永乐元年六月，上以盛暑，赐书在京诸王曰：吾与诸弟皆先帝子，往者各在一方，有一岁得一见者，数岁得一见者，手足之情，不能自己。今吾承继大统，诸弟早暮来聚，岂不甚惬于心？顾炎暑方盛，举动烦劳，可三日一朝，用称友于之意。
l永乐二年五月，太宗将诣孝陵，有司请具法驾。太宗曰：不用，但以骑士数人前导。已而顾侍臣曰：明日皇考升遐之日，正属感慕之时，何用法驾？非为辟除道路，则前导骑士亦可不用。
l永乐二年六月，太宗御右顺门，永春侯王宁侍侧。谕及太祖时事，戚焉动容。宁曰：世人竭诚诵经，饭僧奉佛，可以福利先亲。上默然，既而谕之曰：为庶人能继承家业不失坠，或又能扩充增益于前，可以为孝。士居官食禄，能持身循理，建立功业，荣亲于当时，显名于后日，可以为孝。天子为以四海为家，能思天位者，亲之所传，大业者，亲之所建，天下生民，亲之所保，而敬以奉天，勤以守业，仁以临民，使万物得所，四夷咸宾，光昭祖宗，传之子孙，可以为孝。何必能事佛乃为孝乎？既而复曰：元季天下鼎沸，生民涂炭，父母妻子不相保。
l我皇考奉天命，戡定祸乱，立纲陈纪，使强不敢凌弱，众不敢暴寡，天下晏然，有莫大之功德，则必享莫大之福矣，岂他福之所能及也。宁惭而退。
l永乐十一年，仁宗皇帝为太子监国南京，七月千秋节，礼部请行庆贺礼，谕之曰：车驾在北京，予不得君父前躬致礼，乃可受群臣礼耶？其止之。自是千秋节遇车驾巡狩，并免礼。
l永乐二十二年九月癸末，尚书吕震言于仁宗曰：今丧服已逾二十七日，请如太祖仿汉制易吉服。上时未有答。震退，徧语群臣，明旦释凶从吉。学士杨士奇谓震曰：今未可比此例。盖洪武中有遗诏，且仁孝皇后崩，太宗皇帝衰服后，仍素服衣冠绖带者数月。今上于皇考可遽即吉乎？震厉声曰：朝廷事，尔每执异。尚书蹇义兼取二说以闻，上亦未答。明旦，群臣皆素衣，冠黑角带，上素冠麻衣麻绖[]出视朝，文臣惟学士，武臣英国公如上所服。上谕左右大臣曰：吕震昨奏当易服，朕听臣下易之。梓宫在殡，吾岂忍易？士奇所执是也。
l宣德五年四月，重修玉牒成。少傅杨士奇，太子少傅杨荣以进，上览之曰：古人重世谱，盖欲正伦理，笃恩义。我国家宗族之盛，皆由祖宗积德所致。又曰：今于朕虽有亲疏，然溯所自，实本于一人，朕何敢忽。士奇等对曰：周自后稷以来，世积忠厚，是以子孙众多，维持王业，所历年世最远。国家世德隆厚，故本支繁衍。陛下又远宗帝尧，明俊德以亲九族，将来盛福当过周家。上颔之曰：然。
l英宗复位之后，因思建庶人辈无辜淹禁将五六十年，意欲宽之。一日，谓学士李贤曰：亲亲之义，实所不忍。贤对曰：陛下此一念，天地鬼神实临之，太祖在天之灵实临之，尧、舜存心不过如此。上遂决。即日白太后，许之，乃遣中官于凤阳造房屋。毕日，上召贤曰：今可送去。令军卫有司供给柴米，凡一应器用，悉令完具，听其婚娶，自在出入。给与阍者二十人，婢妾十数人。遣太监牛玉入禁谕其意。庶人入禁时方二岁，时年五十六七，闻之悲喜不自胜，贤谓：此非细事，宜谕文武百官。上曰：然。次日宣毕，人人感叹，以为真帝王美事。既而又有浅见者以利害之事阻之。上曰：有天命者任自为之。不听。
溥仁惠第十二
l甲午七月，太祖总守和阳利，诸将破城，暴横，多杀人，城中人民夫妇不相保。上为之恻然，即召诸将谓曰：诸军自滁来，多虏人妻女，使民夫妇离散，军无纪律，何以安众？凡军中所得妇女，当悉还之。于是夫妇皆相携而往，室家得完，人民大悦。
l丙午三月，上进兵集庆路，元帅康茂才以城降。上悉召吏父老人民，谕之曰：元失其政，所在纷扰，兵戈并起，生民涂炭。汝等处危城之中，朝夕惴惴，不能自保。吾率众至此，为民除乱耳。汝宜各安职业，毋怀疑惧。擢贤人君子有能相从立功业者，吾礼用之。居官者慎毋暴横以殃吾民。旧政有不便者，吾为汝除之。于是城中军民皆喜悦，更相庆慰。乃改集庆路为应天府。
l上既定金陵，欲发兵取镇江，虑诸将不能禁戢士卒，为民患。明日，召诸将，戒之曰：吾自起兵，未尝妄杀，今汝等将兵，当体吾心，戒戢士卒。城下之日，毋焚掠，毋杀戮，有犯令者，处以军法，纵之者罚无赦。诸将皆顿首曰：谨受命。徐达进兵攻镇江，克之，号令严肃，城中晏然，民不知有兵。
l乙已年夏四月，上发建康往濠州省陵墓。濠州父老经济等来见，上与之宴，谓济等曰：吾与诸父老不相见久矣，今还故乡，念父老乡人遭罹兵难以来，未遂生息，吾甚闵焉。济等对曰：久苦兵争，莫获宁居。今赖主上威德，各得安息，劳主上忧念。上曰：濠，吾故乡，父母坟墓所在，岂得忘之。诸父老宴饮极欢，上又谓之曰：诸父老皆吾故人，岂不欲朝夕相见？然吾不得久留此。父老归，宜教导子弟为善，孝悌勤俭，乡有善人，由家有贤父兄也。济等顿首谢。上又曰：乡人耕作交易，且令无远出。滨、淮诸郡尚有寇兵，恐为所抄掠。父老等亦宜厚自爱，以乐高年。于是济等皆欢醉而去。
l洪武四年春正月，上谓中书省臣曰：今日天寒，有甚于冬。京师尚尔，况北边荒漠之地，冰厚雪深，吾守边将士甚艰苦尔。中书其以府库所储布帛，制绵袄，运赴蔚、朔、宁夏等处，以给将士。省臣对曰：守边将士衣袄，岁有常供，无庸再运。上曰：将士虽有常供，朕固知之，特以今天寒异于常时，故命加给耳。古人一夫不获，引咎在躬。况守边将士，尤朕所深念者，其给之勿缓。
l洪武六年秋九月，赐临濠造作军士衣米。上谕中书省臣曰：忧人者常体其心，爱人者每惜其力。朕常亲军旅，备知其疾苦。凡有兴造，未免资军民之力，土木之工，亦甚难习。朕每进一膳，即思天下军民之饥，服一衣，即思天下军民之寒。今临濠营造之士，宜各给米五石，衣一袭，庶不致饥寒也。
l洪武十五年春正月，上谕刑部曰：方春万物发生，而无知之民，乃有犯法至死者，虽有决不待时之律，然于朕心有所不忍。其犯大辟者，皆减死论。复谕工部臣曰：曩以边境未宁，兵甲未弛，故集天下工匠隶事京师，其中有以疾病致死者，不能归葬，深可悯也。尔工部即遣人收其遗骸，函送其家，各以钞七锭给其妻子瘗之。为令。
l洪武二十八年闰九月，仁宗为皇太孙，太祖命分阅中外臣民奏疏，独取其切于兵民疾苦及关宗社者白之。太祖览之称喜，其间有一语一字之谬者，悉置之，不以白。太祖指示之曰：尔忽之耶？对曰：顾小过失，不足以渎天听。太祖喜曰：孙有君人之度哉！尝闻之曰：尧九年之水，汤七年之旱，当时百姓奚恃？对曰：恃圣人有恤民之政耳。自是益见重。
l永乐元年三月，南阳邓州官牛疫死者多，有司责民偿甚急，民贫至省，有鬻男女以偿者。事闻，太宗恕甚曰：孔子闻厩焚，问伤人否，不问马。盖为人贵于畜，今以人易牛，何其不仁哉！况畜牛本以为民，今乃毒民如此。命有司牛死者悉免偿，民所鬻男女偿牛者，官赎还之。
l永乐四年七月，太宗与侍臣语，知京师之人多有疾，不能得医药者，叹曰：内府贮药材甚广，而不能济人于阙门之外，徒贮何为？令太医院如方制药，或为汤液，或丸或膏，随病所宜用，于京城内外散施。仍访朝臣中有通于医者，俾分任其事。又曰：朕一衣一食，不忘下人之艰，犹于咫尺，不能有济，何况远外？遂命礼部申明惠民药局之令，必有实惠，勿徒有文具而已。
l永乐二十二年十月，仁宗御西角门视朝罢，时风寒，顾谓翰林院臣曰：朕与卿等居重城中，犹觉凛凛如此，守边将士昼夜严警，始不可胜。遂命书敕，遣使以钞币赐缘边将士。户部尚书夏原吉等曰：朝廷待守边者厚矣，既预给御寒之具，复蒙恩如此。昔楚子以寒巡拊三军，皆如挟纩。彼徒施温言，人有感激，况今受实恩，敢昧报效，但愿陛下常推心不忘耳。上曰：人君视天下万物为一体，况将士为国家躬勤劳瘁，岂敢须臾忘之。朕所行或有不及，须卿等翼辅。古人有言：为君尽君道，为臣尽臣道，朕与卿等各尽道可也。
l 永乐二十二年十二月，罢海子至西湖巡视官，盖西湖受高山之水流，经城南出，注海子凡三十余里，官常遣人往来巡视，禁民不得取鱼而并缘为奸者。其旁近之草及灌田之水，民皆不得取。至是，仁宗命吏部悉罢之。谓尚书蹇义曰：古者山泽之利，皆与民共。朕之心凡有可推以利民者，虽府库之储不吝，况山泽所产哉。
l宣德二年七月，上御奉天门，谕兵部尚书张本等曰：近来民有诉妄解充军者，此乃有司之过。彼意盖谓朝廷所重在军，不知民乃国家根本。夫朝廷于军民，正如舟车任载，不可偏有轻重。今后卿等须令有司审实，军则为军，民则为民，毋致妄冒。违者必罪不恕。
l宣德二年七月，上谓行在工部尚书吴中曰：前日，卿奏内官监欲取民间幼丁学匠艺，行移应天府选取五千人。彼幼未谙事，令习技艺，不能，则必加督责，其父母之心如何？且人家谁无幼子？尔其体此心，速止之。
l宣德五年闰十二月，上御奉天门，谕行在户部臣曰：恤民必有实惠，若惠民无实，非恤下之诚。比者郡县间有水旱，税粮多欠，积岁既久，未能输官，有司催征逼迫，而愈困。四方奏逃亡逋赋者，皆以此故。朕闻知测然。其宣德三年以前民欠粮税，悉令折收钞与布绢。尔户部定议，务得其中，无亏于民。户部议以十分为率，三分折阔布，三分折阔绢，四分折钞。上曰：如此虽善，但布、绢阔幅者亦难得，只宜随民间所常用者，依时价收之，则民易办，庶几民受实惠。
l宣德五年闰十二月，上谕行在兵部尚书张本曰：前者诏书，凡民年七十之上及笃废残疾者，许一丁侍养。今思各处取军，其中岂无独子而父母老疾者？若令远役，则父母失所。令有司勘实应充军之人，而父母年七十之上及笃废残疾者，许于附近卫所充军。
l宣德九年六月，行在工部尚书吴中言：湖广及山西、蔚州产木山场宜禁民采伐。上曰：卿为国计意甚厚。但山林川泽之利，古者与民共之，不必屑屑，其已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