亲儒臣第十三
l戊戌十二月，辟儒士范祖干、叶仪。既至，祖干持大学以进，太祖问：治道何先？对曰：不出乎此书。命剖析其义。祖干以为帝王之道，自修身齐家，以至于治国平天下，必上下四旁，均齐方正，使万物得其所，而后可以言治。太祖曰：圣人之道，所以为万世法。吾自起兵以来，号令赏罚，一有不平，何以服众？夫武定祸乱，文致太平，悉此道也。甚加礼貌，命二人为咨议。仪以疾辞，祖干亦以亲老辞，皆许之。
l己亥正月，太祖克婺州，置分中书省，召儒士许元、叶瓒、王胡翰、汪仲山、李公常、金信、徐孳、童异、吴履、张启敬、孙履，皆会食省中，日令二人进讲经史，敷陈治道。至是，克处州，又有荐青田刘基、龙泉张溢、丽水叶琛及宋濂者，即遣使以书币征之，至建康。比入见，甚喜，赐坐从容，与论经史，及咨以时事，深见尊宠。既而命有司即所居之西创礼贤馆处之。时朱文忠守金华，复荐王祎、王天锡至，皆用之。
l庚子三月，征青田刘基、龙泉张溢、丽水叶琛、金华宋濂至建康，初，上在婺州既召见濂，及克处州，又有荐基及溢、琛者，上素闻其名，即遣使以书币征之。时总制孙炎先以上命请基，至是四人同赴建康，入见，上甚喜，赐坐，从容问曰：四海纷争，何时而定？溢起对曰：天道无常，惟德是辅，惟不嗜杀人者能一之。上善其言，甚礼貌之。
l永乐元年正月，文庙初正大统，故翰林之臣不及十数人，诏吏部及翰林举文学行谊才识之士，授职其中，杨士奇首膺简擢，赐五品服。肇建内阁，简解缙、胡广、金幼孜、胡濙、士奇、杨荣、黄淮七人专典密务，皆进官。时几务孔殷，每旦奏事退，内阁之臣造表前进，呈文字，商几密，承顾问，率漏下十数刻始退。
l永乐二十二年九月，仁庙赐少傅与吏部尚书蹇义，少保兼华盖殿大学士杨士奇，太子少傅兼谨身殿大学士杨荣，太子少保兼武英殿大学士金幼孜银图书各一，其文曰绳愆紏谬。仍谕之曰：卿等皆国家旧臣，祗事先帝二十余年，又事朕于春宫，练达老成。今朕嗣位之初，军国之务重，须卿等协心赞辅。凡政事有缺失，或群臣言之而朕未允，或卿等之言朕有不从，悉用此印，密疏以闻，其毋惮于再三言之。君臣之间，尽诚相与，庶几朝无缺政，民不失所，而朕与卿等皆不负祖宗付托之重。义等顿首受命。
l宣庙尝谓侍臣曰：君臣一体，犹元首之有股肱，以为贤人君子而用之，则当信任之。古之帝王，推赤心置人腹中，人乐为用。若既用而复疑，上下之情不通，恶在其为一体也？故于儒臣，大臣，每燕见，从容咨访，使尽其意。
l宣德八年四月癸卯，上问侍臣曰：唐虞何以为盛治。侍臣对曰：尧舜圣人以德为治，所以盛也。上曰：有其君亦贵有其臣，使是时无禹、稷、契、皋陶、伯益、尧、舜能独治乎？元首股肱必相资也，当时君臣又皆互相戒谨，不敢有一毫自满之心，此其所以盛也。万世之下，论唐、虞盛治，当本诸此。
l英庙躬理政务，凡天下奏章，一一亲决，有难决者，召李贤商议可否，且厌左右干预，尝于静中召贤叹曰：为之奈何？贤对曰：惟在独断，可以革之。上曰：非不自断，如某事某事，某人某人，皆不从其说。贤对曰：若常如此，可矣。上曰：但依之则悦，不从便拂然见于辞色。贤曰：于理果不可行者，宜从容谕之。上曰：今后彼欲用人不当者，先生亦当执而沮之。贤曰：臣若频沮其势，必怨。惟陛下明见，自以为不可，庶几渐能革之。上曰然。
敬耆宿第十四
l乙巳三月，起居注宋濂乞归省金华，太祖赐金币而遣之，濂还金华，进表谢，复致书世子，劝以进修。太祖览书喜，召世子谕之曰：吾自幼极艰难，今尔曹冠服华丽，饮食甘美，安居深宫，不思勇于进修，是自弃也。宋起居之言有益，尔其味之！复遣使至金华，赐书奖谕濂，锡以绮帛，仍令世子亲致书以报。人皆叹太祖待士之盛。
l洪武元年三月，召刘基赴京师，同盟勋册，基至京师，赐赉甚厚。追赠祖父爵，皆永嘉郡公。累欲进基爵，基曰：陛下乃天授，臣何敢贪天之功，圣恩深厚，荣显先人足矣。固辞不敢当。太祖知其至诚，不强也。至三年七月，进封诚意伯，太祖天威严重，惟基抗言直议，不以利害怵其中。太祖亦甚礼基，常称老先生而不名，又曰：吾子房也。
l洪武四年，太祖谪以事责丞相李善长，宪使凌悦因弹之，刘基为之言：李公旧勋，且能辑和诸将。上曰：是数欲害汝，汝乃为之地耶？汝之忠勋，足以任此。基叩首曰：是如易柱，必须得大木然后可；若束小木为之，将速颠覆。以天下之广，当求大才胜彼者，如臣驽钝，尤不可尔。上怒遂解。
l洪武十年二月，学士宋濂辞归，频行，太祖赐纸币文绮及御制文书，皇太子赠以衣三袭。太祖谕曰：朕最慎于赏，予嘉卿忠诚可贯金石，故以是赐卿，卿今年几何？濂曰：六十有八。上曰，藏此绮，俟三十二年后，作百岁衣也。濂叩首谢，太祖复属曰：大江涨不可舟，卿宜循内河达家，庶几无虞。仍俾孙慎护行。
l学士宋濂致仕后来朝见于端门，太祖伫想已久，廷问累矣，及见，大喜，加劳再三。皇太子诸王皆驩动颜色。越一日，太祖降勅符，遣仪曹奉醪膳诸物扺寓馆以赐。自是日侍太祖游历观阙，盘旋禁御，询谘备至，便殿侍食，日宴始退，恩礼之优，群臣莫敢望。太祖尝喟然叹曰，纯臣哉尔濓，纯臣哉尔濓，方今四夷皆知卿名，卿其自爱。濂避谢不敢当。太祖尝与宋濂饮，濂素不胜杯勺，举觞即辞，上强之三觞，面如赭，行不成步。太祖欢笑，亲御翰墨，赋楚辞一章以赐，仍命侍臣咸赋醉学士歌，且谕曰：俾后世知朕君臣同乐若此也。甘露降，太祖召濂，赐坐，太祖躬执金杓，炼汤于鼎，以甘露投之，手注之巵，以赐濂，曰：此和气所凝，能愈疾延年，故与卿共之耳。
l永乐初，太宗谕礼部臣曰：公、侯年老者，历事皇考，多效劳勤。今筋力既衰，日与群臣并入朝参，观其步趋之艰，朕所以不忍。自今令朔望朝见，任事者不在此例。
l永乐二十二年十一月，仁宗御西角门阅廷臣诰词，顾谓大学士杨荣等曰：卿三人暨蹇、夏二尚书，皆先帝亲任旧臣，朕方倚以卿等自辅。凡朕所行，卿等共知，其有未善，皆当尽言，朕观前代人主一履尊位，恶闻直言，虽素所亲信，亦畏威顺旨，谀说取容。或有忠良，时进一言，一有不纳，则退而杜口，以图自全。致令人主因循肆志，卒至覆败。今朕与卿等以此为戒。君臣一体，始终一心，庶几可以共图永久。因取五人者诰词，亲谕宸翰增二语云：勿谓崇高而难入，勿以有所从违而或怠。曰：此朕实心，卿等勉之。荣对曰：皇上圣德之至，臣等其敢不勉。
l永乐二十二年，仁庙御思善门，选用东宫官，命户部尚书郭资为太子太师，仍兼尚书。蹇义、夏原吉力言资偏执妨事，且多病，请令致事。上意未可，召杨士奇，语以二人之意，且曰：先帝初举义，一切军需粮饷皆出资调度。吾时居守，竭诚佐辅，甚得资力。今出危履安，吾嗣大位，乃遂弃之，吾诚不忍。对曰：故旧无大故不弃，此皇上圣仁。上问士奇：资为人果如何？对曰：资强毅，人不得干以私，但性偏执，甚至沮格恩泽，不流于下。上问其故，对曰：诏敕数下，蠲免灾伤租税，资不听开除，必责有司依岁额征纳，此其过之大者。然耿介能守廉，非众所及。上曰：吾在此，又有原吉与之同事，当不复偏执矣。乃不从二人言。无几，蹇、夏又数数言资偏执妨事，不去资，仁政必为所格。上强从之，命资以太子太师、户部尚书致事。书玺书褒谕，赐银钞彩币甚厚。资归逾月，上念之不置，间谕士奇曰：无使大臣怨乎？不以资，其谓我何？吾欲遣人视之，且少加赐赍。士奇对曰：赐赍有时而尽。洪武中，有尚书致事给全俸者。今北方仓廪少储，得减半给之，可常足用。上喜，即命户部给资半俸。
l宣德七年八月，宣庙在宫中，览尚书黄福赞漕运时言便民数事，出其章示杨士奇，且谕曰：福所言皆智虑深远可行，今六卿中其谁之伦？对曰：福受知太祖皇帝，最先大用。其为人正直明果，一志于国家生民，今六卿中鲜及之。永乐初，建北京行部，命之绥辑凋瘵。及得交趾，命总藩宪之政，安新附之众，躬勤夙夜，具有成绩。其才德兼备，有大臣体，诸卿诚不及之。福今年七十矣，诸后进少年高坐公堂，理政事，享安佚，出入舆马，趋从扬扬。福四朝旧人，乃朝暮奔走道路，劳瘁不已，殆非国家所以优老敬贤之道。上曰：非汝不闻此言。吾尝欲得一老成忠直之人处之南京根本之地，缓急可倚，今以命福，岂不诚当？士奇对曰：福必不负陛下任使。明旦，上命吏部改福南京户部尚书，中外闻者皆悦。
l天顺五年十一月，英庙顾李贤曰：今六部尚书庶皆得人，但虑吏部王翱老矣。时翱年七十八岁。贤曰：臣闻禄命之说，翱寿最高，尚有十年。上喜曰：如此无虑矣。如户部，年富不易得。贤曰：若继翱为吏部，非此人不可。上曰：然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