畏天戒第五
丙午八月壬子,太祖命博士许存仁进讲经史,存仁讲尚书洪范篇,至休征、咎征之应。语之曰:“天道微妙难知,人事感通易见。天人一理,必以类应。稽之往昔,君能修德,则七政顺度,雨旸应期,灾害不生;不能修德,则三辰失行,旱潦不时,灾异迭见,其应如响。箕子以是告武王,以为君人者之儆戒。今宜体此,下修人事,上合天道。然岂特为人上者当勉,为人臣者亦当修省,以辅其君。上下交修,斯为格天之本。”
吴元年五月,太祖以久不雨,日减膳素食,谓近臣吴去疾曰:“予以天旱,故率诸宫中皆令素食,使知民力艰难。往时宫中所需蔬茹醯酱,皆出大官供给,今皆以内官为之,惧其烦扰于民也。”去疾顿首曰:“主上一心爱民如此,今虽遇旱,上天眷爱,必有甘澍之应。”
吴元年六月,久旱。太祖日减膳素食,宫中皆然,既而大雨,群臣请复膳。曰:“亢旱为灾,实吾不德所致。今虽得雨,然苗稼焦损必多,纵食,奚能甘味?得乎民心则得乎天心,今欲弭灾,但当谨于修己,诚以爱民,庶可答天之眷。”乃诏免民今年田租。
吴元年十月,太祖谓侍臣曰:“吾自起兵以来,凡有所为,意向始萌,天必垂象示之,其兆先见,故常加修省,不敢逸豫。”侍臣曰:“天高在上,其监在下,故能修省者蒙福,不能者受祸。”太祖曰:“天垂象,所以警乎下,人君能体天之道,谨而无失,亦有变灾而为祥者。故宋公一言,荧惑移次,齐侯暴露,甘雨应期。灾祥之来,虽曰在天,实由人致也。”
洪武元年八月,太祖谓中书省臣曰:“近京师火,四方水旱相仍,朕夙夜不遑宁处。岂刑罚失中,武事未息,徭役屡兴,赋敛不时,以致阴阳乖戾而然耶?卿等同国休戚,宜辅朕修省,以消天谴。”参政傅王献等对曰:“古人有言:天心仁爱人君,则必出灾异以谴告之,使知变自省。人君遇灾而能警惧,则天变可弭。今陛下修德省愆,忧形于色,居高听卑,天实鉴之。顾臣等待罪宰辅,有乖调燮,贻忧圣衷,咎在臣等。”太祖曰:“君臣一体,苟知警惧,天心方回。卿等其尽心力,以匡不逮。”
洪武三年夏,久不雨。太祖谓中书省臣曰:“今仲夏不雨,实为农忧,祷祀之事,礼所不废。朕已择明日诣山川坛,躬为祷之。尔中书各官其代告诸祠,且命皇后与诸妃亲执爨,为昔日农家之食,令皇太子、诸王供馈于斋所。”至是日四鼓,太祖素服草履,徒步出诣山川坛,设稿席露坐,昼曝于日,顷刻不移,夜卧于地,衣不解带。皇太子捧榼进蔬食,杂麻麦菽粟,凡三日。既而大雨,四郊沾足。
洪武四年十月,太祖谓中书省臣曰:“祥瑞灾异,皆上天垂象。然人之常情,闻祯祥则有骄心,闻灾异则有惧心。朕尝命天下勿奏祥瑞,若灾异即时报闻,尚虑臣庶罔体朕心,遇灾异或匿而不举,或举不以实,使朕失致谨天戒之意。”中书其谕天下,遇有灾变,即以实上闻。
洪武七年十一月甘露降于南郊,群臣咸称贺,献歌诗以颂德。上曰:“人之常情,好祥恶妖,然天道幽微莫测,若恃祥而不戒,祥未必皆吉;睹妖而能惩,妖未必皆凶。盖闻灾而惧,或皆蒙休;见瑞而喜,或以致咎。何则?凡人惧则戒心常存,喜则侈心易纵。朕德不逮,惟图修省之不暇,岂敢以此为己所致哉?”
永乐元年闰十一月,上御奉天门,顾谓侍臣曰:“今北京、山西、宁夏皆言地震,天变垂戒,朕用惕然。尔等试言其故。”侍臣对曰:“地震应兵戈土木之事。”上曰:比年兵旅饥馑,民困甚矣,朕方夙夜图苏息之,岂肯适一己之情,兴土木之工,重困民力?如楼居可以避暑,则午门、端门皆可居也,何必复建高台广榭?今后宫卑隘不足容,尚不敢增修,虑劳民力。土木之事,在今不为。若云兵戈,但当敕边将严守备,戒不虞而已。
永乐十年十二月二十八日,鸿胪寺奏习正旦贺仪,太宗召礼部翰林院官问曰:“正旦日食,百官贺礼可行乎?”尚书吕震对曰:“日食与朝贺之时,先后不相妨。”侍郎仪智曰:“终是同日,免贺为当。”太宗顾问翰林诸臣:“古有日食行贺礼否?”黄淮、杨荣、金幼孜皆未有对。杨士奇对曰:“日食,天变之大者。前代元正日食,多不受朝。宋仁宗时,元正日食,富弼请罢宴撤乐,宰相吕夷简不从。弼曰:万一契丹行之,为中国羞。后有自契丹回者,具言是日罢宴,仁宗深悔。今免贺诚当。”太宗曰:“君子爱人以德,不以姑息,其免贺。”
永乐十一年春正月,朔日有食之,先是礼部以正旦朝贺宴会上请,太宗曰:“古者日食,天子素服修政,用谨天戒,朕既乖于治理,上累三光,而众阳之宗薄食于元旦,咎孰甚焉?尔文武群臣,尚思勉辅朕躬,调燮阴阳,消弭灾变。新正朝贺宴会之礼悉罢。”
宣德五年八月朔,日当食,云雨不见,礼部尚书胡濙等以为即同不食,请率群臣上表贺。上不许。敕群臣曰:“古者人君所谨,莫大于天戒,日食又天戒之大者,惟能修德行政,用贤去邪,而后当食不食。朕以菲德,嗣承祖宗大统,政理未洽,民生未遂,上累三光,祗惧惟甚,可比于是欤?传不云乎,君子之过也,如日月之食焉。过也,人皆见之,更也,人皆仰之。今以阴雨不见,得非朕昧于省过而然欤?况离明照四方,阴云所蔽有限,京师不见,四方必有见者,比之不食,天可欺欤?朕尚图修省,以仰答天意,尚赖尔群臣匡其不逮,其止勿贺。”
天顺四年冬闰十一月十六日,早见月食,钦天监失于推算,不行救护,英宗召学士李贤曰:月食,人所共见,钦天监失于推算,不预奏,如此因言,汤序以礼部侍郎掌监事,凡有灾异,必隐蔽不言,或见天文有变,必曲为解说,甚至书中有载不详字语多自改削而进,惟遇天文喜事,却详书以进。且朝廷正欲知灾异,以见上天垂戒,众知修省,而序乃隐蔽如此,岂臣下尽忠之道?”贤曰:“自古圣帝明王,皆畏天变,实同圣意,序如此,罪可诛也。”上曰:“今有此失,法不可容。”于是收下狱,降为太常少卿。
悲人窮第六
吴元年正月,太祖谓中书省臣曰:“予尝亲立田野,见人民凋弊,土地荒芜,失业者多,盖因久困兵革,生息未遂。譬之触热者思得清凉,冒寒者思就温暖,为人上者,固当念之。且如太平、应天、宣城诸郡,乃吾渡江开创之地,供应先劳之民,其有租赋,宜与量免,少苏民力。”省臣傅王献对曰:“恤民,王者善政,主上念之及此,真发政施仁之本也。民之受赐,如大旱之得霖雨,其喜当何如?”太祖因叹曰:“吾昔在军中,尝乏粮,空腹出战,归得一食,虽甚粗粝,食之甚甘。今尊居民上,饮食丰美,心未尝忘之。况吾民居于田野,所业有限,而又供需百出,岂不重困?”于是免太平府租赋二年,应天、宣城等处租赋一年。
洪武元年春正月,天下来朝,府州县官陛辞,太祖谕之曰:“天下初定,百姓财力俱困,譬犹初飞之鸟,不可拔其羽,新植之木,不可摇其根,要在安养生息之。惟廉者能约己而利人,贪者必朘人而厚己。况人有才敏者或尼于私,善柔者或昧于欲,此皆不廉害之也,尔等当深戒之。”
洪武元年七月,谓中书省臣曰:“中原兵难之后,老稚孤贫者多有失所,宜遣使赈恤之。”省臣以国用不足为对,太祖曰:“得天下者,得民心也。夫老者,民之父母,幼者,民之子弟。恤其老,则天下之为子弟者悦;恤其幼,则天下之为父母者悦,天下之老幼咸悦,其心有不归者寡焉。苟视困穷而不之恤,民将怃然曰:‘恶在其为我上也。’故周穷乏者,不患无余财,惟患无是心。能推是心,何忧不足?今日之务,此最为先,宜速行之。”
洪武八年正月,命中书省令天下郡县访穷民无告者,月给以衣食,无依者给以屋舍,仍谕之曰:“天下一家,民犹一体,有不获其所者,当思所以安养之。昔吾在民间,目击其苦,鳏寡孤独、饥寒困踣之徒,常自厌生,恨不即死。如此者宛转于沟,可坐而待也,吾乱离遇此,心常恻然,故躬提师旅,誓清四海,以同吾一家之安。今代天理物已十余年,若天下之民有流离失所者,非惟昧朕之初志,于代天之工亦不能尽也。尔等为辅相,当体朕怀,不可使天下有一夫之不获。”
太宗初即位,谕户部兵部臣曰:“数年用兵,军民皆困,今方与之休息,数有令擅役一军一民者,处重法。比闻卫所府县都不遵承,仍袭故弊,私擅差役,如驱犬羊,分毫矜恤之意。是上不敬君命,下不恤人穷,人之苏息,何时可遂?尔等具申明前令,自今有再犯者,诛不宥。”
太宗初即位,命监察御史分诣各布政司巡视民瘼,陛辞。谕之曰:“父母于赤子,先寒而备之衣,先饥而备之食,适其温饱之宜,避温就燥以处之,无所不尽其心。人主为民父母,理亦当然。朕居深宫,一饮一食,未尝不念及军民,然在下之情不能周知。尔等为朝廷耳目,其用心咨访。但水旱灾伤之处,有司不言者,悉具奏来。军民之间,何利当兴,何弊当革者,亦悉以闻。”
永乐元年五月,户部尚书郁新言河南郡县蝗,有司不以闻。太宗曰:“朝廷置守,令资其惠民,几民疾苦,皆当恤之。今蝗入境,不能扑捕,又蔽不以闻,何望其能惠民也?此而不罪,何以惩后?宜遣监察御史按治之。”
永乐元年闰十一月,河南南阳县言,本县民多逃徙他县,赋役无所出,乞下令捕之。太宗顾谓户部尚书郁新等曰:“人情怀土,谁是乐去其乡?河南诸郡连岁水旱蝗螟,饥馑相仍,守令又鲜能尽抚绥之道,不得已,举家逃徙,自图存活之计耳。今归其乡田庐生业必已废弃,归且何依,捕之徒益困之。所言不可听。”
仁宗即位之初,山东布政司言,登莱诸郡今岁雨水伤麦,其累岁所逋税,宜令民以他物代输。命户部议所以宽贷之者。户部以国用不足为言。仁宗曰:“君民一体,民贫不可不恤,宜从所言。其永乐二十年以前所逋税,悉蠲之。二十一年税,令以钞代输。
永乐七年夏五月,解州儒学教谕白威言:“安邑民饥流徙,吏不知恤,旱伤田稼,而科征不已,其税粮乞折收钞帛,庶少苏息之。”上曰:“守令,民之父母,艰难困苦,而不知恤,又重以征敛,岂为民父母之道?”命户部停征税粮,令巡按御史治县官罪,命吏部以威为安邑知县。”
永乐二十二年,仁宗谕礼部臣曰:“皇考临御,数诏有司存恤鳏寡,郡邑皆有养济院,比闻率是文具,居室弊坏,肉粟布絮不以时给,栖栖饥寒,而守令漠不留意。尔礼部即戒约之,令谨视遇勿致失所。”
宣德元年十一月,宣宗谕顺天府伊王骥等曰:“古之仁政必先鳏寡孤独,朝廷设养济院,意正如此,近闻京师颇有残疾饥寒无依之人乞,尔为亲民之官,何得漫不加省,其悉取入养济院,毋令失所。”